贝斯哲周末观影丨《思悼》：是父，是王？

《思悼》是由李俊益执导，宋康昊、刘亚仁、文瑾莹主演的古装电影，荣获韩国第35届电影评论家协会最佳影片、最佳剧本和音乐奖，并被选为代表韩国电影角逐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候补提名。世子的扮演者刘亚仁则凭借该片获得第36届韩国青龙电影奖最佳男主角奖。

《思悼》取材自朝鲜历史上一场血腥而古怪的真实事件。1762年，朝鲜国王英祖李昑在殿前，将王世子李愃关入米柜，八日后，一国之根基，堂堂朝鲜国的王世子被活活饿死，英祖为其取谥号“思悼”，“思念”的“思”，“哀悼”的“悼”。

究其根本，大王要的是君与臣，世子要的是父与子。

英祖李昑（右）与思悼世子李愃（左）

朝鲜王朝后期，“老论”与“少论”党争激烈。英祖作为王世弟，在无子嗣的长兄逝世后继位，在“老论”的支持下成为新一任的朝鲜国王。

长子早逝，英祖无子，朝中的“老论”希望从旁宗过继子嗣，而“少论”则认为英祖正处壮年，尚可期待新的世子的诞生，极力反对“老论”的提议。

在一片暗流涌动和殷殷期待中，年过四十的英祖得次子李愃，出生即得封王世子，给予厚望。不仅在他刚出生之际就册封为世子，更为其安排名臣督导功课。

幼年时，世子表现出的聪明才智让英祖难忘，他会指着华美的丝绸说：“这是奢侈。”，也会扯着内衫的棉麻说：“这是不奢侈。”赢得在场大臣的一致赞赏。

在那时，英祖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，在政务繁忙后仍熬夜为世子编写教材，会在世子回答后满意地大笑。

到了年纪，世子就像普通的男孩一样贪玩，他会跑马遛狗，拉弓射箭，会爱看《西游记》，《水浒传》这样的课外杂书，让小妻子抱着狗儿当模特画画，会一年只冒出两三次读书的念头。

一个漂亮的小妻子，画画猫狗，拉弓骑马，到了时日，抱个青龙命的大胖小子，大家和和乐乐，安安稳稳地过过日子，不好吗？

不好！英祖如是说。

你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孩子，你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，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“王世子”这个身份换来的。不懂治国，不懂将权力牢牢握在手心的帝王心术，倾尽心血换来的，却是你在屋檐下开心地画狗。

这个只会画狗的孩子，能继承我百年之后的江山吗？

英祖重礼法，将仪式内化成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。嫔宫（即世子之妻）刚进门时，后宫中的长辈告诫她，英祖有诸多规矩和忌讳。最重要的是，他不喜欢所爱之人和不爱之人共处一室，爱憎明确到让人难以分辨。

焦虑，暴躁，恨铁不成钢，强迫症末期的英祖用各种刺激的，伤害自尊心的恶语来打击不符合完美继承人规范的世子，希求他“重返正道”，然而没用。世子在这长期的训斥中选择叛逆，自我放逐。

越看越没用，越看越失望，偏激的英祖甚至对世子说出了：“如果我有两个孩子……”未尽之语，世子自然懂得，自己不是那个完美的继承人，是那个不被期待，被厌恶的孩子。

他只能跪，跪在冬日漫天的大雪里，跪在夏天倾盆的暴雨中。

他只能认错，不爱读书是错的，那只没有系好的袜带是错的，在代理朝政期间是否做决断都是错的。

除了跪，除了认错，他不知道如何和这个厌弃自己的君父表心意。

太妃与英祖争执，一气之下，英祖禅位于世子，出走行宫。世子难为，只能长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，等着怒极的父亲回心转意，白雪如被，盖了一身。

为了保全世子，太妃硬生生绝食病死，将同意禅位的允诺变为临死的误听，给了英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。

最后的一根稻草落下。在葬礼的跪拜时，英祖又说：“这是你的错！”

长久的忍耐在此刻爆发，“什么都是我的错！我做什么都是错的！”

穿丧服，修陵墓，睡棺材，与尼姑，妓生饮酒厮混，世子成了一个心已死的活死人。

有人说世子谋反，英祖杀了告密者，却没有给世子清白。从前只是厌恶，现在连信任都不给了。

“在帝王家，父母会当孩子是仇人。”

才会有后来世子揭棺而起，满目凶光，如同一只被逼到末路的灰狼：“你不是说我要谋反么，那我谋反给你看！”

才会有后来钉在米柜里不见天日，活活饿死的八日。

直到最后，父子二人也没有面对面地交谈，只有一声虚弱的呢喃，一把苍老的嗓音在虚幻中进行沟通。

砸开米柜，探一探鼻息，摸一摸脉搏，这个荒谬狂悖的“仇人”死了，他那名为李愃的聪慧不羁的爱子也死了。

老泪纵横，泣不成声，这是一个父亲对早逝的孩子的愧疚悲伤。

奏凯旋歌回宫，这是一个君王对战胜“仇人”的喜悦。

思悼世子李愃为世孙（正祖）李祘画青龙图

思悼世子是期待这个孩子的。

在嫔宫生产前，他也曾夜梦青龙，白衣素裹，笔墨挥洒，拿着自己画的青龙图向众人挥舞，初为人父的喜悦溢于言表。

世孙百日时，他满怀期待地抱着孩子去拜见父亲，希望分享得子的快乐，却因父亲不耐的话语和冷漠的喝退而沉默，满心的期待消逝于宫闱。

世孙长大了些，英祖喜爱这个机敏乖巧，热爱读书的孩子 ，荒谬的世子与完美的世孙形成鲜明的对比，“三百年江山社稷全握在世孙手里，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。”英祖看到了废世子，立世孙的希望。

渐失本心，状似癫狂的世子搀扶着年迈的映嫔高坐于台，逼着一家人向穿着王后礼服的生母，行只有王和王后才能受的四拜之礼。

映嫔眼神躲闪，穿着华服，受四拜之礼是逾越礼制的，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疯了。嫔宫和世子的妹妹也已经放弃疯癫的思悼，将世孙作为了未来的倚靠。

作为一个母亲，映嫔从没理解过他；作为一个妻子，嫔宫不曾了解他；作为一个妹妹，翁主选择放弃他。

只有这个不太亲近的，顺从的孩子看到了世子的心。

是啊，是先有了人才有了礼法，是人创造出了礼法而非礼法创造出人。礼法本为人创造的，却反而最后束缚着人伦之情，泯灭着人性原本该有的温暖。

这个偌大的宫殿，我的心意总算被人知晓了。

持刀在外的世子，松开手，仓惶一笑，匆匆赶回住处，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。

也是这个一直服从的孩子，会在长辈们为了自己利益无视关在米柜中的世子时，哭着扑向那个盖满干草的木柜；会带着自己的小妻子，勇敢地违抗王祖父的禁令，只为给父亲送上一碗清水。

世子捧着世孙出生时画的青龙扇，掩面哭泣，为了这个能懂他心的孩子，他放弃生命，乃至速死的权力。

几十年后，世孙登基。在母后的花甲庆典上献上一曲扇子舞，拿着那把寄托着世子对孩子爱意的青龙扇。

拉弓，射箭，掩面，行云流水时，长袖舞动间，俱是世子一路走来的孤独与凄凉。

那只被权力的丝线所束缚的箭，最终能够自由地射向天际。

父亲，你自由了。